【网空】戮世摩罗要死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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戮世摩罗要死了。
他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，动弹手指都困难，但好在他的脑子尚且转的动，因此想到了很多事情。
他不喜欢这种状态。太多类似情景反反复复缠上他，无论是身体控制还是精神封锁，抑或受制于人，他都很有经验。所以虽不喜欢，但现在也能适应的过来。
死亡在他身上早有预兆，就在他衰老的那一刻。而老去的人意识到自己衰老时会在身上仔细找寻老区的地方。比如皮肤，比如眼神，比如心灵。
戮世摩罗眼珠子一转，就在床头被擦得锃亮的柱子里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脸：苍白无血色，脸颊边嘟出的两团嫩肉看上去手感依然很好。似乎没什么改变。
习武的人老得很慢，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。史艳文蓄了一把胡子，但脸嫩的比他生的双生子还要年轻，这是策君上次从人世回来时叽叽喳喳分享的八卦。空做了四十年妖魔共主，看上去依然很年轻，但他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意识到——他真的老了。他身上某一块地方散发出腐朽的味道，比他最厌恶的槁木老人还讨厌。如果他还有力气，那么他一定会把那块地方挖掉，但他老的连这点力气都没。
忽的，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，溢满心窍，魔小心的控制内力输入空脆弱的经脉，他微侧脸：“妖神将。”
“臭小子，闭嘴。”网中人语气不好，戮世摩罗依稀透过面具捕捉到猩红眼里的情绪。
他恢复了点力气。
网中人很早就发现空的不对劲。他是魔，沉沦人世几十载依然理解不了人的生老病死。他难得敏锐，在空某一个动作迟钝的瞬间就意识到某些事。
戮世摩罗懒懒的翻个身，往网中人那边靠了靠，网中人冷着脸按住他的身体。空不以为意，撑着胳膊又靠过去，网中人控制他的力气很微弱，他挣扎一下就挣开了，网中人侧身避开。但床就那么大，再折腾下去空就要掉地，他气喘吁吁，笑道：“爱将，你别把我最后一口气折腾没了。”
网中人不作声，他再次贴上来时，没有避开。
空半个身子贴上去，心满意足。
不多时，曼邪音赶过来。多少年没变的魔脸上挂着担心和焦急，风风火火闯了进来，杀生鬼言畏畏缩缩跟在后面。
“帝尊——”
“帝尊啊！！”
“曼邪音，别叫。你帝尊我还有一口气，别像我已经死了一样。你先酝酿情绪，待会儿再爆发。”
“天兵君，你再吼一句，网中人就按捺不住他的杀意了。”空调侃道。
闻言，杀生鬼言缩缩脖子，不敢靠近。曼邪音半跪在床边，用微仰望的视角注视眼前的人类。按魔的年龄算，他是个孩子。按人的年龄算，他也是个孩子。曼邪音眼角微微湿润。
“帝尊，策君他们马上赶来，你别……”曼邪音哽住。
她说不出话。
公子开明和木魅为首，后面跟着几只妖魔，脚步急切，无一不希望时间快一点，又盼望时间再慢一点。
网中人停止输送内劲，戮世摩罗的身躯已经承受不了更多魔气，躯体濒临崩溃，只等最后一刻到来，但在这之前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。
公子开明上前一步，站在曼邪音前面。他站着比床高，戮世摩罗不喜欢仰望，所以公子开明半蹲听他讲话，或者是……遗言。
修罗国度的国土有妖魔两界那么大，问题自然很多。戮世摩罗和公子开明劳心劳力处理了四十年，问题依然多如繁星，大到关乎九界和平，小到一妖一魔毗邻时的争吵。好在九界之中，修罗国度安稳比之羽国、海境虽有不足，但比之中原、苗疆等，绰绰有余，也算是安慰。
修罗国度国土浩瀚，魔世一界堪比中苗鳞三界，妖界纳入国土后更是无边无际。起初两界相通就花了数年时间，妖魔走门串户如同中苗。月牙诚耗费许多心力。
戮世摩罗慢条斯理的将事情一件件交代下去，他的寝宫中人来了又走，走了又来，始终聆听他话语的只有网中人和曼邪音。公子开明知道他想要交代的，共事多年帝尊和策君早有默契，但戮世摩罗的想法仍时不时让他眼睛一亮，他确实是合格的帝尊，甚至是修罗国度史上最惊艳绝伦的帝尊。
魔大喜大悲，狂爱狂恨。妖生性平和，有时可说懦弱。酒吞童子那般堪称妖中异类，始朝妖族遭遇使得主战派人数陡增，但最终仍不敌主和派，最终妖界自封。妖魔天性差异，修罗国度非但没有分崩离析，总体上妖魔相处堪称和平，彼此间带来的影响是正面，互相制衡下，修罗国度愈发强盛。
“帝尊。”
月牙诚从妖魔通道赶来。他大半时间都待在妖魔边界，离木魅很近，负责维护通道稳定。有时执行前往他界又不便走大路的任务，他也会同行。但这些年戮世摩罗鲜少离开鬼祭贪魔殿，他们许久不见了。
戮世摩罗点头，看见他来。他说话的速度慢了，并保持一种稳定的趋势逐渐更慢。鬼祭贪魔殿常驻的御医颤巍巍的被扶过来，据说空的巨骨症就是他治愈，空当时昏迷不醒，不知具体情况，醒来便被帝鬼控制，探寻不得。后来，去想那些也没意义。
御医哆嗦着走过来，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。网中人凶悍瞪他一眼，御医打个寒战，替空把脉：
“帝尊早年患有巨骨症，服用缩形丹，体内残存缩形丹药性。”
“据闻帝尊又被封入封灵桶炼化五年，脑识损伤，虽然过程极其痛苦，但身体本无大碍，甚至缩形丹药性也被化去。”
“不过炎魔入灵，解除入灵之术的法子甚为残暴，身体内留下隐患。”
“但经过小老儿治疗，性命保住，巨骨症也痊愈。”
“只是帝尊常年战损，屡次身受重伤，到底亏损过度。如今，已是风中残烛……”
“命不久矣。”
御医是个小老头，说话九曲十八弯，周围众人心稍一放松他又转折，提心吊胆。曼邪音等人眼神变了又变，忍着打死他的冲动，终于听到最后一句，失望至极。
公子开明让他退下，余光早就瞥见网中人随时会爆发的魔气。
戮世摩罗早有准备，反而比他们坦然。
几只大妖已经忍不住，偷偷抹起眼泪。相识几十年，在场的大多把空看作晚辈，总是被气到，但就像注视顽皮的孩子一样，无可奈何。私底下如此。只有进了鬼祭贪魔殿，才能看见戮世摩罗作为帝尊的杀伐果决。
“哭什么。等我死了再哭也不迟。现在哭的就跟哭丧一样，眼泪哭干，待会儿要是在修罗国度子民面前哭不出来，他们就要以为我这个帝尊做的失败了。”他笑道。
“闭嘴。”网中人冷冷道。
空无奈：“爱将，你现在不让我说，是准备让我把话带到棺材里吗？”
“可我不准备进棺材啊。”他盯着网中人，一字一顿道，“等我死后，你把我吃了，不准有剩。”
一语道出，石破天惊，在场的人都愣住。
戮世摩罗身上很香。
不是香料，也非香薰。而是一种令人口齿生津，垂涎不已的香。
走在魔世偏远些的地方，常有未开灵智的低等魔物，只凭本能行事。空独身走过，往往引得魔物不顾生死的扑向他，源源不绝，都被空弹指湮灭。
空的修为几度前进，一攀再攀，都止不住那些傻乎乎的魔物。
他自己似乎不清楚，只以为魔物喜食人类。但网中人离他最近，闻得分明，心底某块地方蠢蠢欲动。他一向控制的很好，但耐心总被空屡禁不止的靠过来时消磨的一干二净。那些心思被扼杀，但总有死灰复燃的趋势。
网中人挺烦不知死活的臭小子。
纯阳为基，辅以炎魔魔气、帝鬼功法，又被酒吞妖气腌过（网中人最讨厌这味道），再加上鲜嫩年轻的肉体，戮世摩罗就像一盘精心烩制的料理，食材本身最顶尖的风味淋漓展现……所以戮世摩罗确实不知死活。
尤其是在他当着网中人的面卸下魔之甲的时候。
罩在食物上的最后一层障碍消失。
网中人很烦臭小子，一点自觉都没有。总是撒娇一样的笑，说什么“魔之甲穿在身上很痛”“在爱将面前无需戒心”等种种屁话。
所以网中人很讨厌臭小子。
但现在臭小子要死了，能让他失控的香味即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
现在的戮世摩罗，气血枯竭，虽然脸上的肉看起来依然很嫩，但肉老又柴，一定很不好吃。
网中人盯着戮世摩罗，无意识的吞咽一下，喉结滚动。
嘴里有些没滋味。
“等我死后，你把我吃了，不准有剩。”
戮世摩罗比网中人更早一点察觉他的眼神变化。由于经历关系，他对情绪变化很敏感，譬如当初他初登帝尊之位，部下无一服气，奈何迫于形势全部低头。那时他表面漠不关心，逗弄三尊和天兵君，暗地里却把三尊和网中人的个性摸得透彻。
网中人在的时候，他的注意力鲜少从网中人身上转移，就像网中人注视他一样。大部分时候一心二用，即使和俏如来对峙，和应龙师谈判，和公子开明商议决策，也要分散一二分注意力盯着网中人。这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，总恶趣味的想要捕捉妖神将的各种情绪，发掘他的弱点。后来时移世迁，这习惯却不想改掉，因此保留下来。
是个坏习惯，但空喜欢。
空总有意无意的地贴近网，网中人总避开。离得太近他不高兴，离得太远更是心里不爽。空不止一次腹诽过网难伺候，却从不戳破，以此为乐。
数十年的视线追逐，空比网更清楚他眼神所代表的含义。
网中人不读圣人书，不通人情义理，沉沦人界数十载，还没空十几岁的时候懂得多，可能尽忙着生生死死以及和那只黑白斗鸡打架吧。但空读过，虽然想忘记那些仁义道德父子天性，但他的记性就是好，越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楚。
食色，性也。
有时候，食欲与性欲，界限并不分明。
他比网更懂一点。
所以死前他想大方一把，大发慈悲满足网中人的夙愿。网中人从不领情，依然冷哼一声，不搭理他。
空遗憾的叹气，看来听不到网的感恩戴德了。
于是他转头对曼邪音说道：“修罗国度的事情我都交代下去了，继承人的事情你们看着办，两个都是好孩子，我的眼光一直不差。你们挑其他人也可以，修罗国度的传统在，我也在，无论谁登位都可以。现在我要交代我的身后事了。”
他说：“我死后，我那牛一样的小弟一定会讨回我的尸骨，想接我回去，但有什么可回去的呢。我死后应有王骨，如果没有还好，如果有的话——爱将，你动作一定要快，否则你只能啃骨头了。”空转头亲密的对网说道，“墨狂近年来毁掉大半王骨，我无论化成什么：刀、枪、剑、戟……还是其它，都难逃断折命运。”
“为我备个棺木，里面放半根王骨，为了防贼另外半根还不知道会藏在哪儿。葬入史家祖坟，然后哭上几场，痛悼兄弟分离数十年……唉，说的我都哭了。”戮世摩罗作势擦眼泪。
这次网中人没说他演技差。
“所以又何必呢？我又不想葬在史家。爱将，到时候就靠你了。小明啊，我那小弟也交你了。曼邪音挡不住他。九界中没有谁能挡住他了。”
公子开明顺势埋怨他给了个难应付的差事，也不知道到时要挨上几枪。
空想了想，又说道：“如果他们给我立了衣冠冢，我也不怪你们，毕竟他们在中原，你们管不到。”
自觉说的很多了，空适时停止，意犹未尽。
他琢磨着还有哪里没交代清楚，思绪愈发清明，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。
戮世摩罗咂咂嘴，觉得人世一遭已经值了。虽然遗憾颇多——例如到死都是个处。
如果有机会……目光再度飘回网中人，空觉得圆满了。
能遇到这个人，已经圆满了。
他的身躯冒出无色火焰，光芒大作，正是化作王骨的前兆，他说出最后一句话，喃喃自语：“我忘了，我没住过正气山庄，里面没我的衣服。”
戮世摩罗死了。
这个时代有许多惊艳绝伦的人物，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风华绝代，但戮世摩罗和他们比起来依然毫不逊色，是最璀璨的群星之一。
但和他同时代的人都没想到，这个时代的落幕，居然是由他开始。
但细细琢磨，又在情理之中。
妖魔共主逝世，举国缟素，众生恸哭。妖魔两界乌云蔽日，满界无光。
消息很快传到其他界。界主纷纷表示哀痛，但国事繁忙无暇分身，潦草塞责。
三日后，鬼祭贪魔殿前站了一个男人，身形挺拔，气势凛然。
公子开明正要出去应付，脚步刚踏——曼邪音一把推开他，抬头挺胸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。
“雪山银燕，你来做什么！无故闯入修罗国度重地，你想死吗？”
“小空是我的二哥，我来接他回家。”雪山银燕道。
公子开明放心不过，赶忙跟在曼邪音身后，小声道：“婆婆尊啊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曼邪音怒道。
公子开明心知这时候的曼邪音比网中人还可怕，乖乖闭嘴。
雪山银燕低声，重复道：“小空是我二哥，我接他回家。”
“这里就是他的家！”曼邪音说。
公子开明心里有点没底，网中人不在，修罗国度众将驻守各地，大多已经离开。虽然胜弦主、木魅等还在，但想制服雪山银燕不让他闯过，难度太大。要是惹怒了雪山银燕，修罗国度难免有所损伤，但暗处那家伙……
对面的人是雪山银燕，使得公子开明像买菜的老婆婆一样斤斤计较起来：死在雪山银燕手上太不值。面对元邪皇的大气一分都没。
曼邪音和雪山银燕的单方面争论还在继续，雪山银燕没有发怒，只是固执的重复一句话。
公子开明叹气，心累的回头看了一眼立在翻新过的鬼祭贪魔殿左侧的荡神灭，心想：“长角的没长角的都一样固执。”
雕像不是人，即便栩栩如生威武霸气如生前，也不会活过来回应公子开明这个眼神，他只好把头再转过来，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走雪山银燕。
戮世摩罗给了他一项难度极高的任务，人伦天理，雪山银燕做的没办法指责说错。
要不要把小空最后那番话转述给他呢？
公子开明摇了摇头，正思考时，只听见曼邪音冷冷道：
“无棺，无墓，无灵。”
“是帝尊的遗愿。”
闼婆尊质问：“帝尊死后身化王骨，你想把他带回去，然后毁了他吗？”
雪山银燕如遭雷劈，连连后退几步，大受打击似的，嘴唇颤抖。
他说不出话来。
“既然做不到，就回去吧。帝尊属于修罗国度。”
阴影里的人见到雪山银燕离去的身影，也悄悄退走。
“闼婆尊啊……”生活不易，小明叹气。这话太狠，作为策君的公子开明说不出口，但曼邪音可以，毕竟负责外交谋划处理公务的不是她。
曼邪音瞪他一眼，进入鬼祭贪魔殿内中。
风波悄然平息，戮世摩罗死去的消息已经遍及九界，人人皆知，九界人民茶余饭后再添话题。妖魔两界仍有些消沉，为安抚人心，新一任帝尊需要尽快选出。
戮世摩罗培养了两个很好的继承人。分别来自妖魔两族。但公子开明懂得他话里的意思，选谁都可以，有策君三尊辅佐，背后站着胜弦主大妖王，新帝尊只需守成即可。虽然三尊只剩曼邪音，但曼邪音在，三尊就在。
“你早就来了。”公子开明道，“怎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？”
“他不想见我。”
酒吞童子摇头。
生活还在继续，九界仍在发展，修罗国度来不及悲伤太久。
END
1.俏如来很早之前就开始毁王骨，九界里王骨所剩无几，银燕不会阻止。
2.其实小空连断成两截的一半王骨能不能封入棺材里心里都没底。
3.Spa还活着，和藏爹在正气山庄养老。当然，spa为了这点可谓是劳心劳力才让藏爹不情不愿的待在正气山庄，藏爹还时不时偷偷跑去苗疆偷看女儿。
4.银燕没和霜在一起。
5.剑蝶生了双胞胎，一儿一女。
6.雁和复生的默苍离一起死了，默苍离死第二次，他死了第三次。
7.苍狼和榕桂菲几经波折最后终于在一起，千雪险些愁的头发都白了，以为孤鸣王族要断后。
8.最后千雪还是知道小王没死，去找他，但只找到一块无名碑。他把里面的骨灰坛挖了出来，抱着它回到孤雪千峰，很少下山了。
（所以严格意义上，小王才是时代落幕第一人。身体太差，大概十年就撑不住了。）
9.后来温皇真的去东瀛了，过程怎样我也不清楚，反正温皇很愉悦。
10.你猜网哥带走小空，小空最后有没有死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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